《绳》

突然有一天,我的头顶,悬了一条看不到头的绳子.......

 

 

一、

我的头顶上悬了一条绳子,它离我越来越近,可是没有人相信我。

 

那是一条棕红的麻绳,三指粗,八股扭的麻花状,前几天它还离我的头顶有两米远,那时候还只能看见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。

但是今天,我已经能看清那绳子末端的线头,齐整的像马鬃捆的毛束。

 

绳子的另一头一直延伸上天空,看不到尽头,不知道从何而来,连接何处。

说实话,这东西出现倒也不是一天两天,自从我大学毕业,开始找工作时,我就注意到了,自己头顶的天空中多了一个奇怪的黑点,起初我以为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。

 

于是我找到眼科医生,叫他抬头看我的头上,“你看见没?”我信誓旦旦地同他说道。

“你看见了吧,我头顶上的那根红绳子。”

 

医生望向我上方的天花板,那里只有一个旧式风扇慢悠悠的转,吱呀呀的响。

转而,他又低头仔细打量了我,表情像是有点轻微便秘。

 

“这个拿去,应该能帮到你。”

 

我接过医生递来的卡片,上面赫然印着几个烫金大字

——“博爱精神病医院欢迎您”。

 

 

“去你妹的,你才是神经病!”

 

现在的医生真是越来越没有医德了,我痛骂一句,摔门离去。

 

 

二、

我又把这件事和女朋友坦白了,我想她肯定会相信我。


我说:“我现在躺在床上,眼前能看见一条红绳子的屁股。”

她在一旁狐疑的盯着我,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我和我的头上。

 

她说,“有个屁,你脑子有病吧。”

 

然后还不等我侧身反驳她一句,她就翻身下床,穿好衣服鞋子准备走了,走前还不忘把我送她的淘宝爆款19.9刻字对戒扔我脸上,留下一句。

“房费你付,哦对了。”她手扶着门栏,回头看狗似的投来鄙夷的目光,居高临下的说,


“分手吧,我们不太合适。”

 

说罢,就转身毫不留情的走了,徒留我一人在床上尔康式悲伤。


女朋友走的潇潇洒洒,我的心碎的彻彻底底。

 

 

女人都是这么冷酷无情不讲道理,我在窗前点了一只烟,隔着防盗铁窗看外面车水马龙,霓虹阑珊。

手中的银色对戒在灯光下光芒流转,里面还刻着我英气的名字。

我在心里冷笑一声,“呵,不识货的女人,评论里可说这是925纯银,错过了我是你的损失。”

 

这是我第七次被甩,我只当她们年轻气盛不懂事。

 

绳子还在上方的老位置悬着,另一端像是融进了天花板似的,衔接的毫无痕迹。

我按灭烟,掏出二手手机,划灭我和女朋友合照的屏保。

盯着联系人菜单犹豫许久,我还是打了过去。

 

嘟嘟嘟几声,很快接通了。

 

“.....喂?你还有什么事吗?”

女朋友,哦不,前女友的声音听起来貌似很不耐烦。

 

我沉默许久,最终还是不敌心底的情感,开了那个口。

 

“那个........电影票饭钱还一下吧,四场电影,两顿火锅,一顿自助,麻辣烫钱我就给你抹了,一共是五百三十六块钱,你看是支付宝还是微信?”

 

“神经病啊你!”

 

我再三犹豫道。

“要不,银行卡转账也行?”

 

“滚!不要再来烦我了!”

 

嘟嘟嘟,电话被挂断了,没一会,手机清脆响起“支付宝到账六百元”的好听女声。

我给前女友发了条微信表示感谢,一秒之后,回复我的,只有界面上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。

 

 

我把支付宝里女朋友还我的钱和之前兼职挣的钱转给家里,给自己留了八百生活费。

 

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,仰头看天花板。

 

欸,绳子好像又下来了一点?

我伸出手,竟然摸到了那日日夜夜陪伴我的绳子。

 

我用大拇指摩挲着它,那不知道什么麻拧的绳身粗糙坚硬,绳尾的手感也和我想象中的一样。

一种奇妙的真实感淌过心间,我居然感到一丝安慰,最起码这证明我看到的并不是幻觉,我也并没有疯。

 

我试着往下拉了拉,可不管怎么用力,绳子居然都纹丝不动。

 

 
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突然亮起,弹出了一条消息。

 

“您好xxx,恭喜您成功通过本公司面试!请于明天上午九点到达本公司办理入职手续,过时不侯。”

 

 

三、

 

我穿上我面试时的西装,说起来还是前女友送的,准点坐在了公司的等候室。

 

投出去的三百份简历里只有五家给了我回应,三家让我去面试,最终,我被这家录取了。

 

我环顾四周,这家公司虽然有点小,有点破,灯光昏暗的看不清,等候室小的只装得下三只塑料高脚凳子和一张矮桌,墙角还有着散发异味的不明斑驳和几只休憩的蜘蛛,我觉得也挺不错的了。

 

起码证明这公司大有发展前景,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。

 

被聘用的激动在先前的面试员进来时达到了顶峰,我站起身,慌张的给她鞠了一个九十度躬,结果起身时猛的用头撞到了她的下巴。

 

“对,对不起!”

完了,我在心里为自己默哀。

 

那看起来比我还小,头发乱糟糟的面试官只是瞪了我一眼,然后把一张纸重重的拍在我面前。

 

“填表!然后交入职费,我领你去工位。”

 

我乖顺的坐下开始填表。

 

“上班时间是朝九晚五,偶尔会有加班,一周也就三四次吧,周末你没事也多加加班,公司是业绩制的,你干的越好,拿的钱越多。工资每个月月中发,这个月工资顺延到下个月发,突然离职一月工资不发不退。还有,你别看咱们公司小,待遇什么的都还是不错的,包吃包住,还有午休,你说这条件,上哪找去?”

面试官一边扣着指甲,一边漫不经心的介绍,“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
 

“有加班费吗?包五险一金吗?”

我说。

 

“你说什么?”

面试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,抬起头看着我像看怪物,接着她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桌子,发出严肃的咚咚咚三声。

 

“五险一金没有,加班自愿,没有补贴,还有。”

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
 

 

“我们公司不养懒人。”她说。

 

 

四、

 

我每天上班前都会习惯性的抬头望望,看看绳子。


头顶绳子下降的越来越快了,已经低到了我的脖子处。

现在,我已经不用抬头就可以看见它了,就在我脸的右边。

 

说是早九晚五,实则早上七点没到就会被主管骂,说是自愿加班,其实大家都比赛似的拼命加班加到到夜深。

这连九九六都算不上,起的比鸡早,睡的比猪晚,我想了想,这应该叫七七十,叫做七天无休,早七晚十。

 

不过包吃包住倒是真的,如果那几根菜叶子配米饭的肉碎能多一点,六人间的汗臭味能淡一点,我觉得倒也能说的过去。

 

 

一下午盯着电脑屏幕,我的眼睛不住的发酸发涩,屁股已经痛麻了,下半身都快没了知觉,三天熬夜,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像注了水泥,沉的快要抬不起来。

 

突然有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,我痛的惊醒过来。

 

“上班时间打什么瞌睡!”

  来的是主管。


“给,这是你上个月工资。”

  他把一张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扔在我电脑桌上,继续道“你上个月表现还不错,再接再厉哈。”

 

主管走后,我忙拆开信封数了数,固定工资加上补贴,还是少的可怜。

 

我拿去找主管理论,他不悦的加了两百块把我打发了,并声明。


“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要多多吃苦!好好锻炼一下自己,你这是又懒又贪!”

“现在吃不得这些苦,遭不了这点累,以后入社会更深,就会变成废人,被社会淘汰!”

“你懂不懂啊,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,别一天天的把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,要学会感恩知足!”

“还有啊!......”

 

 

我把大半工资照例寄给了家里,破例给自己留了两千。

家里人给我打了个电话,先是问了问我的近况,然后就开始埋怨我工作不好,寄回来的工资太少还不够家里弟弟妹妹吃穿上学的,末了又催我赶紧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。

 

我心里闷塞得慌,但也没有可倾诉的对象。

于是,我第一次请假,一个人在小酒吧里喝了个通宵,喝的烂醉如泥,吐的昏天黑地,一晚上就哗哗挥霍掉了四百块,还被人偷走了两百。

 

那天,红绳一夜之间就降到腰的高度。

 

 

五、

 

谁说喝酒能解人郁闷,出来挨打。

 

我顶着满身酒气,胃里隐隐难受的对着屏幕上一大堆数字表格头痛欲裂。

心里还是闷闷的堵的慌,我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,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,叫我呼吸困难。

 

 

这时,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一个新闻弹窗,我移动光标正准备关掉,却在瞥到框内左下角内容时顿住了。

 

那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新闻,大概就是本市某不知名画家即将举办免费画展之类的无聊内容。

 

但也许你不知道,认识我的人也许都不知道。

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梦想,说来好笑,我原来想当一名画家。

 


但小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亲戚们说这些的时候,他们都会以一种这孩子疯了的眼神看我。

 

“说什么呢?山里沟出来的娃想当画家,做梦吧。”

 

“这孩子,想一出是一出的。家里没钱,你别想了,再说了,当画家是要天赋的,你有么?”

我妈讥讽我说。

 

我把在学校老师表扬的画拿给妈妈。


妈妈一只手接过去,看都没看,撕了。

 “画啥画!画画能赚几个钱?长大后还是学个会计吧,隔壁王婶家的女儿就考了个会计证,现在在北京给别人大公司算账,一个月赚的钱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!”

 

 

那之后,我就乖乖闭嘴了,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不再提起画画这件事,大学也听家里选了我毫无兴趣的会计专业。

 

 

我本以为我对画画再也不感兴趣了,可阴差阳错的,我没有关掉那条新闻弹窗,而是点了进去,后来等我再反应过来时,我已经站在那场免费画展里面了。

 

我没接受过艺术审美教育,不懂得鉴赏,那是有钱人的生活情趣。

 

但当我盯着那副前面是食物火焰和匕首,背景是大海和白鸥的画,我静静站了好久。

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心底好像有什么细小的浪花在翻涌。

 

及膝的红绳在我旁边乖巧的悬着,也沉寂的一言不发了。

 

 

六、

我买了笔和纸,还有一盒水彩,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种儿童水彩。

 

我自愿放弃了午休的时间,在昏暗沉闷的空间里,借着屏幕的光,时隔二十年再一次拿起画笔。

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就是一种莫名的冲动,看着劣质水彩颜色将纸张一寸寸填满,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破洞也被一点点的补上了。

 

 我画了一簇花,一条狗,一个漂亮的姑娘对着我笑靥如花,灿烂的美胜过繁花。我还画了山,画了海,画了夏蝉和冬雪。


最后,我画了我身边的这条垂到脚踝的红绳子。

 

 

我画到一半,画纸就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人抢走了。

 

那是我的同事,他顶着个大肚子,手里拿着我的画,一张横肉堆积油腻发光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。

 

“老早就发现你中午不睡觉了,原来是搁这儿画画呢,怎么,就你这样还想当个大画家呢?哈哈哈做白日梦呢你,我看你倒是挺适合给画家提鞋的。哎那就让我来瞅瞅,你画的有多好!”

 

同事把画翻回正面,看清后骤然发出一阵爆笑。

“哈哈哈哈不是,这是个啥,哎你们快来看,xxx画了一中午就画了条破绳子!”

 

其他人推推搡搡蜂拥上来看热闹,围在一起取笑我的画,笑声就像叽叽喳喳的猴子群。

 

我感到脖子上一阵勒紧的束缚感,快要让我窒息,我低头一看,绳子不知道何时已经触碰到了地面,那马鬃样的绳头像把扫把,在肮脏的木地板上来回轻扫。

 

 主管闻声来了,他愤怒的把所有人呵斥一通,赶鸭子似的赶回了回了各自的工位。

 

那个胖同事一掌把我的画拍到我面前,边笑边道。

“哎那谁,我没什么意思啊,就跟你开个玩笑,你别生气。不过实话实说,我三岁的侄子都画的比这好,你还是趁早放弃吧,哈哈哈哈笑死个人。”

 

 

画上赫然出现出一条黑线,拉至边缘,那是同事抢走时弄的。


我说,“你先等等。”

 

转身正欲走的同事疑惑的转身,咂咂嘴语气不满。


“咋了,你不会生气了吧,不是,就这点小....啊!!!”

 

我一把抄起桌上的水彩盒,猛的朝他脑袋砸去,然后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,紧接着又狠踹了好几脚他的肚子,直到他疼的倒在地上像五颜六色的滑稽狗一样缩成一团,求饶哀嚎。

 

“wcnm!老子之前拳击课陪练不是白当的!”


我说,接着用毕生所学的脏话每个都给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。

 

 

办公室里面的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,没有人敢出来把他扶起来,一时间静可听针,只剩下地上那狗一样的东西痛苦的哼唧在凝固的空气里晃晃悠悠。


意料之中的,我被主管叫到了办公室,他极端愤怒的教训了我两个小时,后来可能是想到我说的拳击陪练,音量突然间下去了不少,态度也柔和起来。

 

“咳咳,你知道错了没,同事之间有矛盾应该好好调节,怎么能打人呢!”

 

“嗯。”

我回答道。

 

“错在哪了?”

 

我低头仔细想了想,抬起头望着他,眼神肯定很阴冷,因为我看见他被吓的浑身哆嗦了一下。

 


“刚刚不应该用水彩盒,应该用烟灰缸的。”

 

 

 

七、

 

“诶诶,你听说了吗?”

 

便利店里,两个穿着职装的女人坐在窗前,吃着加热快餐。

 

“什么?”

矮个子女人不解的问。

 

“你不知道吗?”那个高一点尖脸的女人贴近,小声耳语道,“听说,昨天这栋写字楼的楼上死人了!”

 

“啊,真的吗?怎么回事啊?”

 

“我也是听那层楼里面的同事说的,说是一家小公司的员工,被发现拿一根红绳子吊死在那楼的男厕所里,死状可惨了!”

 

“啊啊啊,好吓人,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鸡皮疙瘩就起来了。”

矮个子放下筷子,搓着手臂。

 

“可不嘛,哎,估计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,受不了就自杀了。”

高个子夹起一块里脊肉,一半惋惜一半讽讥,“但也是现在的人呐,心里素质不行,这点小事就要想不开,我寻思着大家都累呀,谁压力不大,就你撑不住,这种没用的人,死了也挺活该。”

 

“哎....你还少说一点吧。”


矮个子吃不下了,高个子也吃完了,两人一起走了出去,走进了对面的大厦。

 

 

大厦下面的大厅正在办一个不知名画家的画展,很热闹,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一不被一张奇异的画所吸引,驻足观看。


画的名字叫《绳》,里面画了一个被绳子绑紧脖子的人,濒死挣扎的人。

那吊人的红绳绕过一个横柱挂住,另一边垂在半空中,让人觉得最诡异的地方就是,没人的绳子那边没绑任何重物,就将画中的人吊起来了,整个画散发出一种极不协调的可怕失重感。

 

那人在空中挣扎,面色痛苦,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,锋利的刀刃中间就是绳子,可是他的下面是一片漆黑,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剪断绳子,坠入看不到头的深渊。

 

 

“你说他会不会剪呢?”

被吸引过来的一对情侣盯着这幅画,女孩忽然发问男孩道。

 

“反正都是死咯,掉下去摔死和被绳子勒死二选一,剪不剪都无所谓。”

 男孩无所谓的打着手中的游戏。


女孩点点头表示同意。

 

“也许下面不高,是阳光灿烂,开满鲜花的草地呢?”

 

“你谁啊?”

男孩回头瞪着这个突然插话的陌生人,似乎对他的唐突很不满。

 

 

这个陌生人,也就是我,淡淡的笑了笑,说道。

 

“我想,他应该是剪了。”


“神经病吧....“

男孩还想再说些什么,女孩搂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走了,”算了算了,电影快开场了,我们走吧....”


情侣的背影远去,我走离人群,走进大厦外的一片光亮之中。


五年前我便剪断了绳子,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?


我抬头望向天空,湛蓝色里,一个芝麻大的黑点,不知何时,出现在了我的头顶.....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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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LOFTER图书管理员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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