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
陈一晨的到来彻底打乱了齐生的日常生活轨迹。
这个少年用他特有的方式征服着这个学校,同时不厌其烦的骚扰着齐生。
比如在发现齐生在白县的家和他的落脚处离得很近,他就每天让司机把车停到齐生楼下,接他一起上学。
齐生看着司机拉开车门,陈一晨坐在里面耐心的等他上来。但齐生不傻,他明白那笑容里绝没有什么好心帮忙的意味,更多的是好玩观察他的意思。
尽管齐生不认识这车的牌子,但他听表哥讲过,这种前面有个金色小飞人的车,都是标价屁股后面跟着好多个好多个零的豪车。
所以当车第四次停在他家院子门口,齐生忍耐住踹车门的冲动,狠狠瞪了他一眼,推着自行车走了。
然后,陈一晨的车就慢悠悠的在自行车后跟了一路。
而在学校,陈一晨就更加得寸进尺,给他带了一堆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。
都包装的很精美,印满齐生看不懂的外文,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一些巧克力,糖什么的。
齐生极度不耐烦的丢还给他,陈一晨也不生气,把零食随手送给别人。
上课的时候,陈一晨又很喜欢cue他,本来齐生成绩就差,来学校基本就是换个地方补觉,应付大伯一家坚持让他上学的执拗,久而久之,老师们也就懒得管他了。
但陈一晨来了之后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他先是抢了年级第一的宝座,接着又自告奋勇的和老师提出要帮齐生补习成绩的想法。
这回老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用了,齐生被逮着补交作业,一盒粉笔头全被赋予了光荣起飞降落的学生叫醒服务。
老师们不约而同的都很听陈一晨的话,同学们也以陈一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生态圈,逐渐的占据了学校生态链的顶端地位。
从大城市里来的孩子,整个人的气场和眼界就呵他们这种居于一隅,自小在白县长大的孩子不一样。陈一晨一人几乎包揽了所有他们对于外部广阔世界的想象,聪明优秀,样貌好,家境极度殷实,不管其他品行如何,光是这些就足以让尚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为之折服。
除了齐生,他对陈一晨的感觉很复杂,说不上讨厌,但绝不会是喜欢。
但本能告诉他,不要和这个人有太多的交集。
陈一晨却不想放过他,在被第四次被女生表白时,他伸手在走廊过道拦截了刚上完厕所,手还没甩干的齐生。
齐生瞪他:“?”
陈一晨对女生温柔笑笑,看着对方红着的脸,半真半假道。
“你说你喜欢我,好啊,只要你把他逗笑了,我就答应你。”
他眼神示意身边的那位“不开心”,等着看女生反应。
“你有病?”
齐生发自内心地骂他。
“是啊。”
陈一晨答的快,噎的齐生一时间找不到话反击,只能直勾勾瞪着他,眉头拧成麻花。
女生怎么也料不到这出,她愣了一下,以笑掩饰面上的为难尴尬,思来想去还是蚊声应了。
接着就颤巍巍走到齐生面前去了,谁没听过二班的齐生,传说中行事低调的凶恶校霸,传说颇多,在学校,大家都是尽可能的不去惹他。
女生看着皱着眉不耐烦睨着她的齐生,眼泪都快要下来了,红着眼小心翼翼的求他,“那....那个,齐同学,你能不能,能不能笑一下啊?”
声线都抖得不行了,刚刚告白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此刻全都支离破碎。
走廊上有人在看热闹,有人在起哄,陈一晨却什么都没说,只是淡淡的笑着,等着看齐生的反应。
齐生看着女生泫然欲泣的样子,有些烦躁,眉头下意识的锁的更紧了。
他一把拉过陈一晨,挣开众人,把他带到僻静的转角,然后狠狠的把他摔到墙上。
陈一晨背砸到墙上,他揉着手腕,敛了笑,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悦。
但很快又转为先前那股感到有趣的表情,且玩味的意思更深了。
“脾气真差,我究竟是该叫你没头脑,还是不高兴呢?”
“陈一晨,我不知道你干嘛揪着我不放。”齐生忍住怒气,“但我告诉你,有病就吃药,别天天来烦我,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奉陪你的无聊游戏。”
“那多没意思啊。”
陈一晨看着不为所动的齐生,忽然计上心来,他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,略显无辜可怜的望着他,“可是,我在这所学校,认识的就只有你啊,你不陪我玩,就没人陪我玩了......”
齐生神情果然松动了些,很显然是吃软不吃硬的那一套,他有些僵硬。
“那也不关我的事,况且,哪里没人和你玩了,你身边那么多人都是空气?”
“他们都不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的。”
陈一晨乘胜追击,语气软下来,“但是你不一样,齐生,我心底只把你当朋友。”
“真的。”
齐生脑仁疼,明明知道他这副可怜狗狗模样是装出来的,却怎么也强硬不起来,他就最受不了别人和他服软,哪怕是假的。
“行了行了,但你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来烦我了。”
齐生嘴巴抿成一缝,又想到什么忙补充到,“对了,还有以后不要再堵我上学了。”
“你不喜欢我接你一起上学吗?”
陈一晨问,眼神真挚。
“不是,就是。”
齐生烦躁的撸了把头发,“你那车老停我门口,给邻居看见了不好,我怕误会。”
空气沉默了会,齐生看见对面眼睫垂下,眨了眨。
陈一晨轻轻点了点头,应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齐生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陈一晨的心思,他猜不透,每次对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,他的心脏就会毫无预兆的,突突挣动几下。
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,反正终会莫名的躁动不安,那时的齐生,还姑且将其视为遇到宿敌克星的懊恼与失意。
后面的几天,陈一晨果然消停了些,每早踏出院门,熟悉的黑色轿车不在了。
齐生先是长舒了一大口气,等蹬上自行车,忽然又有些没头没脑的失望,就像是欣然把最甜的一瓣橘子让给了别人以后,却仍旧会有的小小后悔和落空。
到了学校,陈一晨也如约的没有再叨扰他,他应付着身边成群围上来的朋友,每天到哪都被簇拥,脸上挂着亲和的笑,只有齐生知道,那比塑料还要假。
齐生烦的不行,几次三番的都想找他讲话,却怎么都碍于面子憋着不肯开口,陈一晨把这些都看在眼里,但他什么也没说,每次总是扫一眼,就又回到和‘朋友们’的聊天话题之中去了。
好几天的夜里,齐生总是会梦到那个夏夜,陈一晨收拾’狗皮子’他们的样子,狠戾却又带有少年人的肆意张扬,尤其是他仰头喝下那罐冰镇可乐,水珠混着汗液从他线条分明的颈部喉结流下,随着微微的转动在光线下闪闪发光的样子。
还有在那个人烟罕至的楼梯拐角,陈一晨说出那句,“你不一样”时,齐生才注意到,这个少年,睫毛长的过分。
恍恍惚惚的朦胧梦境里,齐生总是会看着他的眼睛,然后一脚踏空,跌进他眼底里那鸦青色的谷底,然后在失重感下大汗淋漓的惊醒。
然后起床,披上校服,去门口迎接陈一晨已经不在那等了的事实。
八月底的橘子树上已经挂满了果,熟的还不完全,柑橘类的清香却早已溢满了院子,齐生走到树下,抬头向树缝间望去。
两米多高的橘子树,是自己出生那年七月种的,求个吉祥如意的寓意,褐色韧劲的枝条被压的弯垂,拽着油绿的硬叶片拢到一起,拦住了弯弯曲曲的细缝隙,显得密不透风。那里原来是能看到天空中的流云的,现在,只剩下了青黄的橘子,本来是要等到九月份再摘的,但每年齐生都忍不住会提前摘下两个稍熟的橘子,哪怕知道会很酸也要尝一尝。
他进屋拿了剪刀,瞄准一个孤零零的半黄橘子,嚓的一声就落在了掌心。
冰凉粗硬的橘皮摩挲着虎口,齐生一手推着车出院门,一手举起橘子,放在眼前端详。
“看什么呢?”
梦里慵倦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。
齐生吓的手一抖,橘子落下,骨碌碌的滚到那人脚边。
陈一晨停好新买的自行车,捡起那地上的东西,在校服上擦了擦。
待看清那还带着青意的小橘子,陈一晨低低笑了,望向齐生。
齐生在那人眼里找到了那片橘子树缝间的澄澈天空。
“好巧,我也喜欢吃橘子。”
他说。